往年春闱判卷,为徇私舞弊提携士族,从未有过将举子考卷公之于众的先例,今年齐婴主考却兴此风,自然引得众人瞩目。今日一甲三人并传胪的答卷已在贡院门前贴了一天了,看过的人不知凡几,至今还没人敢说不服,士族中人虽不满自己被黜落的结果,却也无人敢说自己的文章比墙上那四篇更好。

    齐璋闻言却怒极,手指向次子,厉声道:“秉公判卷?你入仕多少年了?如今竟说出这样三岁小儿般幼稚的话!——你给我跪下!”

    相爷自打过了知天命之年便再未动过什么怒气了,尤其对着家中的子孙更是脾气好了许多,即便齐宁和齐乐那样扶不上墙他也再不行打骂,未料今日却是破了功,竟对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次子发起火来。

    齐婴竟也毫不反驳,闻言一掀衣摆便从从容容地跪了下去,一点犹豫也没有。

    而他的从容之色反而更触怒了齐璋,他怒极反笑,走近次子两步,急声道:“你是疯了不成?还是痴了傻了?你如此贬抑士族抬举寒门,会让朝廷百官如何想?陛下和那两位殿下又会如何想?他们都会觉得咱们家要倒向端王一党!”

    齐璋真是气急了,耐不住来回原地踱步,边走边说:“还有世家之间的关系,你考虑过么?今日放榜之后有多少人找上门来了?人人都在要你给个说法!你以为咱们家是什么?齐家是第一世家、是树大根深,可是你这么做无异于与整个士族为敌!寡不敌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明白?”

    齐璋气得脸色都有些青白了,急怒攻心脚下也有些打晃,齐云在一旁瞧见了连忙上去扶住,口中又劝道:“父亲且先消消火,敬臣不是无谋之人,兴许他有自己的打算……”

    尧氏也连忙给丈夫递茶,相爷却不接,只仍脸色铁青地看着长身跪在堂下的次子,点了点头,说:“好,他非无谋之人,那便给他个机会说说,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谋划不惜荒唐至此!”

    这话虽存了讽刺的意味,但总也算是给了齐婴一个分辩的机会,齐云听言当即心下一喜,立马又给弟弟递眼色,指望他赶紧说点什么先安抚住父亲。

    哪料齐婴凤目不动不退反进,不仅不试图安抚父亲,反竟陈词道:“建康虽仍保太平之象,但此地之外已动乱四起,大梁若再不图一变,当年南渡之祸便将再临——长江已过,他日又将退向何方?士族弄权有百害而无一利,若不当机立断破旧立新,则国殇之日近矣。”

    齐婴话至此处,正堂之中有片刻的死寂,随后他的父亲一声轻笑,已是怒到不能再怒的先兆。

    他左右看看夫人和长子,又指向齐婴,问身旁两人道:“他方才说的什么,你们可都听见了?”

    尧氏不明朝事自然听不出深浅,齐云则面色为难,已不知该如何再劝,只嗫嚅了一声:“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齐璋则不再看向旁人,他甩开了尧氏和长子的搀扶,一步一步走到次子眼前,声音低下,反而更显得骇人。

    他一字一句地反问:“好漂亮的言辞,这么说,你行事荒唐至此,是为了家国大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