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梦死已拿起笔在写诗,听到醉生开口说话的第一个字时,手腕忽然一顿,那个“醉”字头上的一点便积聚成一个圆圆的点。

    醉生说完,见凉梦死没有反应,仍是在写诗,心中不由惴惴,不知他是否认出了自己。待得凉梦死好整以暇地写完诗,只听他问道:“你看我这句诗写得如何?”

    醉生看去,原来他写的是李太白“将进酒”中的一句“但愿长醉不愿醒”,笔法清隽苍劲,本应是一幅好字,可惜“醉”字右上角的一点,聚成了一个墨点,就像是玉镯子上一处淤痕,哪怕整块玉再澄澈剔透,也不值钱了。那个点毁了整幅字。但醉生如何能评论十二楼主的字?她扮的是个大老粗,如果认得字,那不是很奇怪么?醉生眯了眯眼,道:“这写的啥呀?俺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凉梦死闻言冷笑一声,低声道:“也是的。我指望一个醉鬼清醒,那真是痴心妄想。”

    醉生听不懂凉梦死的话,只想尽快脱身,道:“茶沏好了,楼主慢用。”

    醉生转身刚要走,只听背后一个声音悠悠道:“站住!我说让你退下了么?第七夜主手下的人就这样伺候主子的么?”

    醉生无奈,转身回来侍立桌旁,道:“楼主还有什么事?俺都能做!”

    凉梦死喝一口茶,拿起桌上的案牍审阅,道:“你便与我磨墨罢。”

    醉生不情不愿地拿起松烟墨锭,一圈圈地磨起墨来。她心内忧急如焚,手上做的却是慢功夫,面上不敢露出半分。凉梦死不疾不徐地看着案牍,一会儿叫她剔亮了灯,一会儿叫她沏杯新茶,竟真的把她当做了书童使唤。也不知看了多久,凉梦死望一眼窗外,只见夕阳西斜,漫天霞光辉映,几朵云翳盛不住太阳最后的倾心绽放,生生发出光来,给万物披上一层茜色的轻纱,当真是好看极了。凉梦死唤醉生道:“你去把窗户开大些罢。”

    醉生答应一声,来到窗边,将开了一半的窗户完全打开,此刻正是盛夏,微凉的夜风吹起醉生纷扬的长发,余晖洒进窗户,将醉生的脸庞映得柔和而朦胧。醉生心中腹诽凉梦死让她干这干那,担忧倾尘安危,无心欣赏美景,竟是都没抬头看一眼天边。凉梦死叹一口气,放下案牍,也来到窗边,道:“你看,好美的夕阳。”

    凉梦死见醉生仍是低头不语,突然道:“我总觉得,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抬起头来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醉生心中大惊,自己虽然粘了满脸的胡子,但为免凉梦死认出,自己一直低头做事,此番如果抬起头来,凉梦死对自己似有一种奇怪的执念,难保他不会认出自己。

    醉生迟疑地低着头,道:“俺脸上生了疮,怕吓着了楼主。”

    凉梦死道:“我是枪林箭雨里出来的,什么伤没见过?还怕你这点疮伤么?抬起头来。”

    醉生脸上沁出细密的汗,正犹豫是否要如凉梦死所愿抬起头来,耳边又听得凉梦死淡淡道:“罢了,我乏了,不想看了,你退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