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巴车侧翻事故,34人不幸遇难,唯一生还者……

    她的大脑一片空白,手指突然g燥得抓不住任何东西。手机摔在了地上,屏幕的裂纹像细密可怖的蛛网。那是什么意思?难道他是说,小叶在那辆车上?“小叶”?她呆滞地站在机场大厅,忘记了该如何呼x1。那个名字太多年没在生命中出现过了。

    “屏幕碎了。”

    仲影拾起了手机,用纸巾擦拭,递给她。她彷徨地看着对方,眼泪倏然落下。

    那天,他牵着她改签了航班,飞往她的城市。符黎恍惚中以为遇到了顽劣的恶作剧,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回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真的。漫长的飞行中,她计算着他的年龄。今年他二十四岁了。因为长久的空白,脑海中存留的仍是他年少时的模样和称呼。她记得初次在他家相见的场景,那年,她也二十四岁,有些忐忑地撞上那名学生清澈明亮的眼睛。他拿了琴给她看,好像有几分炫耀,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。一切仿佛还在昨天。气流颠簸,拉着她头晕目眩地回到现实。仲影像往常那样与她十指交握,让她靠在肩上。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,没有再和她谈论Si亡的话题,只是默默接下这个事实,好像他曾经预见过这一天的到来。

    他们来不及参加葬礼,径直驱车赶往郊外的墓园。城市正值深秋,秋风萧瑟,蓝天却澄净高远。他的安眠之地背倚凉亭,不远处有连绵起伏的深翠山脉。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。在那么好的天气里,她亲眼看见他的Si讯。很久以前,她似乎觉得他像一片真正的叶子,被露水润泽,焕发着鲜活的生命力。绿叶终将枯萎凋零。可她从未想过他竟在如此年轻的时候萎落于一场意外。她在他的墓前久久伫立,想到自己曾亲手为他系上rEn礼的领带,想到他在明媚的夏日夕yAn下怅然若失的神情。悲伤犹如cHa0涌,沉痛地拍击着心脏。傍晚,她在那儿碰见了叶予清。那与他同父异母的妹妹长大了,应该在读初中。她梳着马尾辫,脸颊通红浮肿,眉宇间却有几分与哥哥相似的神韵。她认出了符黎,冲了上来,抱住她,cH0U泣、尖叫、哭得撕心裂肺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当初没有走,哥哥是不是就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她清楚那不是诘问,而是一道绝望的假设。如果她没有走;如果他时常想要和她在一起;如果他心有归属,不给自己放任的自由……也许,他就不会离家太久,不会选择参与偏远地区的公益演出,不会登上那辆侧翻的大巴车。她摩挲着予清的头发,没有办法回应。她感觉眼前闪过了一片幻觉,好像在某一年冬春交际之时,小叶点燃了烟花,然后拉起她的手逆风奔跑。明明没经历过,她却觉得它无b真实。可能梦见过吧。可能由于悲伤过度,她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距离。

    他们停留了几天。在离开的日子,城市发生了变化:更宏伟的建筑,新的显示牌,电子化,去掉英文标识。她反复搜索着关于那场车祸的新闻,发现车上大多是舞团和交响乐团的年轻人,而事发时,那条公路本应禁止大型客车通行。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在凌晨三点出发,她也根本无从知晓。悲剧太多了,流过去,淌过去,他们的Si没有机会被深究,只能换来人们一声无力的叹息。后来,夏子翊又联络了她,告知她那辆车上唯一有希望生还的nV孩最终活了下来。那孩子只有十三岁,和予清差不多大,当时坐在她旁边的正是背着中提琴的小叶。他们此前素不相识,但那一天,他用X命交换来一丝存留的希望。

    回到雪国后,她的状态不好,一直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。大概从那段时间起,某个冥冥之中的东西就渐渐开始下降。不知不觉,极夜又来了,寒冷,日光稀缺,街上的店面也早早关门,只剩下自我与自我漫长地拉扯纠缠。她的博士学业进行得磕磕绊绊,几度陷入低谷。幸而她身边还有他,还有来往密切的亲友。通情达理的导师给她放了假,他们回了岛屿,在那儿度过冬天。令儿和箫凝的nV儿在不断成长,学会行走,学会含糊不清地阐述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。符黎喜欢她的名字:有宽恕的含义,小名叫做小谅。他们经常开车带着小谅四处兜风,去商场,逛逛圣诞节前夕的小店。有时候,仲影蹲下听她讲话,她的小手却情不自禁地想抓他的衣服和头发。他不介意,只是微微笑了。但箫凝即刻喝止了那种行为,于是她可怜兮兮地复述着“对不起”,扑向令儿怀里,讨要拥抱。

    托当地好友和师长的福,符黎最终完成了学位,在学校里找到一份合适的职位。十年了,她再一次担任起教师的责任,好像一夕之间回到过去。往后便是稀松平常的忙碌,读书、钻研、上课,而她的伴侣书写了一个又一个故事,在每个扉页感谢他的Ai人。他们家又养了一只伯恩山犬,和苹果极为相像,唯独不同的是眼睛上方没有那两抹和善的、眉毛似的花纹。慢慢地,她逐步走入该与长辈告别的年纪。身为家族中的最年长者,太太走得宁静安详,仿佛仅仅陷入深眠。偶尔,她觉得她去得正是时候,因为后来气候变了,冬季一天天拉长它的维度。那长久的低气温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,但是,除了忍耐,人们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再过几年,她即将四十岁。记得读本科时,老教授说“四十不惑”不能解释为“没有疑惑”——“即使到了我这岁数,也还是有很多困惑啊。”那年,她再次回到那座城市。埋在他基因里的先天X病症发作了,概率是千万分之一。“千万”,她默念道,甚至说不清那是幸运还是不幸。他们只能在医院住院部的楼下相见。寒风凛冽,卷走花坛的生机,树木伸长g涩的枝,舞出一道挣扎的姿态。岁月在卫澜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,但他消减了许多,形销骨立,好像马上就要被风吹散。

    “阿黎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时隔十三年,她又听到那个专属于他的称谓。她想对他笑一笑,可眼里似乎盈满了泪,很难再扯出一丝慰藉的笑容。他的目光流连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。她悲伤地想起从前,在那些年轻的激情里徘徊的时刻。十三年了。卫澜的手发着抖,拿出想要交予的画作。纸面微卷,红发的nV孩轻柔地裹紧浑身的yAn光。

    他们的交谈b简短更短。他想说Ai她;她无从了解他后来有没有再用过“Ai”这个字眼。尽管神sE极其虚弱,他还是收拾了自己,T面地下了楼。她没有询问病情,只聊些寻常的事。有时他难以回应,也许正在经受疼痛,而止痛泵的控制权已经不在他自己手上。“回去吧,”她不忍心让他再停留在外面,“太冷了,我陪你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