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初桂芝欣只是外出几天,后来业务熟练了,便不时要跟着周叔去外地,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。

    傅惠年如今没有任何收入,全靠桂家的资助赖以为生。他试过靠自己戒掉吗啡,可是实在太难熬了。他一个人孤苦伶仃,最长熬了不到两天,就恨不得把全身的骨头血肉全都抽了换套新的。

    他没能戒掉吗啡,于是趁着桂芝欣不在身边,只得又贱卖掉了一些家用。

    他是怎么染上吗啡的呢?往日的时光碎片似的连不成线,孤身一人躺在黑暗的床上,时间就消失了。他首先想起来幼年时候的一个下午,爹娘正在院子里逗弄画眉,丫鬟青梅把热粥吹凉了送进自己嘴里。那时他还不姓傅。

    后来一家人改了姓名,跟着爸爸的朋友跋涉到上海。倘若一家人有过半点谋生的经历,就该看出来,那人并不是朋友。

    接着他又想起来自己的第一任太太,羞赧的新婚少女,想起她的哥哥,自己的第一个男人。当然没有男人会为了另一个男人抛妻弃子,反正他遇到的没有。后来他跳楼,没死成,结果摔断了腿。他躺在床上,带着痒意的痛楚没日没夜地纠缠着他,可既然没死成,那也不能再死。能下地的时候,他已经离不开吗啡。

    大部分时候他相信人各有命,可实在想不通为何人不能各自在自己的命里活着,而非要去相互招惹呢?他既不想欠别人的,也不想别人来找自己讨债。或许上天就是要作弄他,叫他生下来是个闲散少爷,却偏偏不得闲散下去。全须全尾地成年,讨一个老婆,平日里遛遛鸟,斗斗蛐蛐儿,再逗逗孩子,如此一辈子过去。甚至连这样朴素的生活,也是奢求。

    他总是能得到很多东西,却没有什么是能留住的。老天爷给他的一切,好像就是为了再抢走似的,或是为了叫他人觊觎,满怀目的地算计接近,当他把一颗真心捧出来,再吃干抹净,弃他而去。

    他命里大约无爱,只是曾经以为无比接近了。他命里更不会有财,不论进帐多少,总是入不敷出。徒长了一副美貌的皮囊,吸引来的只是无数的苍蝇和水蛭。

    桂芝欣也是为这一张脸而来的,他又能有什么不同呢?

    傅惠年晓得自己算不上聪明,否则不会在这些年里,每一步都是行差踏错。可这些伤痛教训只是教会他如何去伪装,却抹灭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欲求,即使被骗过伤过再多次,甚至自己也不愿再尝试后,再有人要问他讨要他的心,他还是愿意给。

    在他看来,自己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,只能靠别人的生气活着,有一点爱,算一点爱,只要叫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就好了。

    十月份的时候,桂芝欣连走了半个多月,傅惠年终于耐不住寂寞,被几个不熟的朋友叫出门去打牌了。牌局上他又被忽悠着给人投了点钱,结果赔了个精光,手头愈发拮据。

    桂芝欣回家的时候,整个家里已经空空荡荡,剩不下几个完整物件。傅惠年心知实在是瞒不下去,只能将自己打吗啡的事情和盘托出。

    傅惠年似乎是又瘦了,瘦得两颊都有些凹陷下去,可还是个憔悴的美人。桂芝欣听了他的告解,先是疑惑地抚摸他胳膊大腿的针眼,接着便逃避似的披上衣服出了门:“我去买点热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