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孟子之理:君视臣如手足,臣视君如腹心;君视臣如犬马,臣视君如国人;君视臣如土芥,臣视君如寇仇。”方州正色相谈,“臣民亦同理。仁之本在于善己爱人互惠互利。若无礼义廉耻,与牲畜竞食何异?”

    韩非刚才起身行礼,此时在方州旁边垂手侍立,他闻言没有马上回应,反是仔细端详儒生,似在揣测该不该接话。

    那对灵动的桃花眼,目光却摄人心魄。方州回望韩非,以往他和韩非也多有学问上的分歧,这一次事关韩非的拜文,他不希望这篇文惹人诟病,因此出言相劝,此刻看韩非似有些踌躇,便抬手示意坐下再谈。

    韩非并未就坐,他躬身一礼,讲出一串说辞,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。

    “大周立国八百年,最初上百诸侯国,如今只余七强,还不足说明竞食凶残?”

    “武王裂土分封同族和功臣,还不足说明恩宠隆厚?但诸臣得到土地后,兼并侵吞直到今天,连周王室亦被蚕食殆尽。何来的手足心腹,又何来的君臣仁义?”

    “仁爱本意虽好,可人心之欲循利。”

    “庶民之间,尚有升米恩斗米仇之说,何况泱泱大国,天威王权。”

    “追逐利欲,与生俱来,贪念无尽。”

    这一番话说出口,方州也不由得讶异韩非雄辩滔滔的气势。他正待回应,韩非又说了一句话,让气氛瞬间凝固。

    “臣之所不弑其君,盖因朋党不具。”

    言如利剑,正中人心。鲜红血流顺着刃侧的血槽喷薄,冷厉刺骨。

    方州沉默了,他说服不了韩非,但也不能认同这番阴冷论述。他知道韩非所言正是数百年来的史笔纪实,可是——

    韩非才只有十七八岁,更身为王室公子。

    到底怎样的成长环境,才会让他生出这些与年纪不符的思考,方州不得而知。但这半年来在韩宫教书,遇到的王族和世家子弟,却都不似韩非这般深冷难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