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亲,究竟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?”慕容烨说,“烨儿要留下来,跟你一同并肩作战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必忧心于我,为父自有应敌之策。烨儿,你的身上流淌着跟我一样尊贵的血脉。它将会赐予你无上的荣耀,亦会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境。然而,这便是你天定的宿命,亦我族与生俱来的悲哀。”那巨龙随即冲着他吹了口气,眼见着慕容烨随着飓风飞至千里之外,而它伤痕累累的身躯则沉浸在浓重的暮霭里。

    城央的慕容府已经由重兵把守着门墙,身披火红色斗篷的士卒们提刀闯了进来。一时间倾栎败瓦,榱椽梁枋俱在火光中焚毁。手无寸铁的仆役竟相逃遁,却被追上前来的士兵砍倒在地。比及慕容烨赶回府中,却因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而愣在那里。他踩着一滩粘稠的血迹,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起来。这时,奉命留守在此的张先风击退了追兵,连忙上前抓住他的肩膀,道“大公子怎会在此?”

    “张大人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慕容烨不答反问道“舅父的兵马为何会在此滥杀无辜?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大公子且先随老奴前往密室避难。”

    在张先风跟数名心腹们的拼死掩护下,慕容烨得以安然无恙地退回厢房之中。而后他缓缓挪动着多宝格里的那尊三彩骏马俑,水墨画背后的墙壁忽而开裂。这时,其母宇文心罗从中探出头来。她见了慕容烨之后顿时心生欢喜,并向张先风询问道“怎么不见绍儿来?”

    “主母勿忧,小公子失散不多时,属下这便前去找寻。”

    慕容烨看着张先风领人再度冲杀出去,而他则透过雕花窗上的缝隙窥见府内的惨况。半个时辰之后,那些痛苦而绝望的哭嚎声逐一消亡,死难者们的尸体都被抛进在融融的烈火当中。至于张先风跟他那些视死如归的同伴,最后却是一个也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这时,有一士卒身穿火红色斗篷,擒着那稚童的肩头并将其推上前来,恭敬地屈膝请示道“启禀大人,其余逆贼俱已伏法,唯独宇文心罗不知所踪;而今其次子慕容绍已然擒获在此,听候大人发落。”闻言后,奉命前来督察此事的太曜宗长老谢珣对着通缉令上的画像,略微点首道“确是其人,分毫不差。”与此同时,那身穿紫袍的稚童则朝着面前的那人喊了一声舅父,然而眼见着对方显得无动于衷,他便怯生生地站在那儿,再也不敢往前一步。

    “岭南节度使慕容灏通敌叛国,宗主着令将其抄家灭门,不得有误。”谢珣继续说道“还望宇文大人以大局为重,休要徇私枉法。”

    此刻,身穿着山文甲的宇文建雄昂首挺胸站在那里,冷峻的面颊上映着火光,随即不动声色地下令道“行刑。”而慕容烨却忽然注意到,当那稚童被迫跪在地上的时候,正在小心翼翼地翕动着嘴唇。

    “哥,你们要活下去啊。”

    慕容烨读着弟弟道别时的唇语,顿时用力地攥紧着拳头,任凭指甲深深地刺痛他的手心。原来,慕容绍已然察觉到他们的藏身所在,却始终没有流露出异样。

    行刑的士卒兀自举着映着火光的刀刃,而母亲则紧紧地揪着他的肩膀,眼里强忍着悲哀的泪光。绯红的刀刃随即从稚童的喉咙上抽出,飞溅而出的血水顿时染红了庭阶。少年时的慕容烨只能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,亲眼目睹着弟弟的生命走向凋零。在他那不断颤抖着的瞳孔里,旧的思想跟秩序正在急遽崩溃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,母亲便日渐变得神志不清。为了躲避太曜宗的追捕,我不得不连夜带着她逃离岭南道,并且最终通过镇山关离开南华国。这些年来我虽遍地寻医访药,却又始终无法治愈她的心疾。其实,我本是能推开母亲冲出去杀敌的,就像张叔叔一样明知毫无胜算,却还是英勇无畏地向敌人拔剑出鞘。然而,我却没能这么做。是的,那时的我怯懦极了。多年以后,慕容烨凝视着正在榻上熟睡的母亲,心里这般想着。而后他略微拢了拢青帐,吹灭灯火并合上寝门,悄然往外边的板屋走去。